疫情&热线

　　2019年12月，新冠肺炎疫情自“江城”武汉爆发，迅速席卷全国并蔓延至世界各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成为了人类文明社会进入21世纪后最大规模的传染病爆发。仿佛美梦正酣时的兜头一盆冰水，人们终于再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脆弱与渺小。无论是不幸感染的患者还是奋战在抗疫一线的医务人员，乃至广大在家隔离的普通百姓，人人自危。无助、恐慌、绝望……种种负面情绪和心理困扰以比病毒扩散更迅猛十几倍的速度侵蚀着每个人的内心。北京安定医院24小时紧急心理援助热线就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孕育而生的，设立之初旨在于帮助所有因为疫情爆发而引发心理困扰的民众，提供支持与疏导，而我也是在这样一个节点加入到此项工作中。

　　疫情最严重的4、5个月里，热线开通了两个号码并保持24小时连轴转、四班轮倒，保证时时刻刻都有人守候在电话机旁，那时半天四个小时的时间里平均每个号码都能接听将近20个电话，这还不算背后可能很多人打不进来的情况，“火爆”程度可见一斑。然而根据我个人记录以及与同事们交流，均发现拨打热线的大部分人群以及他们所亟待解决的问题或困扰却不是这条紧急心理援助热线设定的服务人群与目标。打来电话的人们可以大致分为四大类：一是罹患严重精神障碍的患者，这类人群通常有大量幻觉、妄想等精神病性症状，以至于无法开展流畅的沟通;二是遭受心理困扰的患者本人，但困扰与问题与疫情并无关系，期待能够通过这条心理热线缓解或解决她的问题;三是家中有饱受心理困扰患者的亲属，希望热线能够告诉她该如何帮助患者;最后是那些因为疫情爆发，或隔离或出行受限的人们，打来电话一诉苦水。

清晰设置

　　我于一个又一个深夜，在热线接线室，坐在桌旁手握听筒，听电话那头的陌生人诉说他们的人际冲突、亲子矛盾、失恋，听他们痛哭、叹气、怒骂，感受他们的悲伤、绝望与愤怒……我心中充满了同情，同时也深感无力与矛盾。越来越多的电话打来，却与疫情引发的心理困扰毫无关系，绝大部分困扰都不是一个心理热线能够提供帮助的，除了安抚以外他们更需要的是专业的医疗诊治与心理咨询。

　　虽然内心明确这些，但拿着听筒的我依然不知该怎么办。类似的困惑还有：每个电话我应该接听多久?是任由来电者表达完所有内容和情绪，还是设定一个时间限制，以便让更多的人能够打进来;每个电话我应该如何应对?是如来电者期盼的做一个单次的心理咨询，还是给予单纯的支持与评估。以上种种，归根结底在于缺乏明确的设置与边界。

　　所谓设置与边界，在于明确一个人的角色是什么，需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与义务，应当做什么以及如何做。另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设置与边界帮助我们确定了什么不可以做。这就好像规定了一个舞台，所有的演出都只能在上面进行，一旦踏出舞台边缘就可能跌落，而只要身在舞台中，每一位演员都知道自己脚下一定是坚实的地板。就热线来说，清晰的设置与边界可以帮助每一位接线员消除我上面提到的种种困惑，诸如电话打多久、说什么、怎么说等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明确边界

　　不单单是热线电话，设置与边界同样是良好的心理咨询与治疗能够开展的前提与基础。治疗(咨询)关系不同于任何一种社会关系，患者会在其中暴露出脆弱而强烈的情感，并与治疗师一起共同面对内心深处的困扰与痛苦，这就需要一个稳定、安全的治疗环境来保护治疗师和患者双方，不仅是物理上，同样也在心理上。而设置与边界正是创立了这样一个框架和平台，同时也是一种契约和规则。

　　清晰的设置与边界帮助患者和治疗师双方明确彼此的角色、责任和义务，同时也规定了整体心理治疗的时间、地点、费用、联系方式、紧急情况的应对等等，可以减少大量不必要的混乱与迷茫。它就像我们小时候玩游戏，规定好了马走日象走田，这盘棋才能下的下去。心理治疗师与患者虽然不是两个棋手那般的对立竞争关系，而更像是合作者与伙伴，但更需要这样一个稳定的“舞台”才能使患者获得足够的安全与信任，从而允许他自己内心的故事于上慢慢展现。

　　放眼于更广的层面，设置与边界也是所有事务平稳运行以及所有人际关系流畅沟通的基石。例如医生治病救人、患者求医问药，设置的存在明确了医生应当根据自己的专业受训与经验尽心尽力地问诊、评估、诊断、治疗，而不应徇私贪利。患者则应当缴纳挂号费、检查费、医药费，保持对于医务工作的尊重等等。清晰的边界则规定医生只能开具处方、提出手术的建议，最终服药与否、是否同意手术都只能由患者决定。

共同成长

　　大部分人都能够在医患关系与医疗服务这样相对细分且专业的领域内坚守设置和边界，但是到了家庭生活与亲密关系这样复杂、紧密的关系互动时，却有很多人模糊了人际间边界引发冲突、滋生困扰。如今的十四病区有很多前来住院的青少年患者，多数以情绪问题和学业适应问题为主要特征，但是随着治疗进展究其原因却发现相当一部分来自于家庭，来自于成长。

　　父母与孩子，这是一种血浓于水的亲密，但也正是由于这种浓到化不开的亲密，令许许多多对父母分不清自己与孩子的边界，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想法，哪些是孩子的意愿;哪些是自己的渴望，哪些是孩子的诉求。当边界不清，孩子的成长就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属于他的舞台。当两个人乃至三个人杂糅到了一起，可能会一时的感受到融合的温暖，但终有一天我们会听到来自那小小灵魂的渴望独立的呐喊，那时的分离可能会撕扯的血肉模糊。

　　我们建议，也期盼着，父母与爱人，可以成为舞台外撑起的双手，保护着台上的人不至于跌落摔伤，同时也给予了他们足够的空间可以尽情舞蹈。